阿姨開玩笑：但是你若真要嫁，一定要嫁臺北，除瞭臺北啊，臺灣其他地方真的啥都沒有。我是嫁來瞭新北，他們都說我嫁錯地方瞭。我說怎麼會呢，新北離臺北很近啊。阿姨說不一樣噠，新北就相當於我們那的城鄉結合部。
隨著待在臺灣時間越來越長，我已經走過瞭桃園，花蓮，臺東，高雄，宜蘭等等城市，漸漸明白阿姨話語的意思。臺灣最繁華的地段就是臺北，其他的城市若用大陸暴發戶的眼光來看的確全部都是農村娘傢。
我故意挑起話端，阿姨，聽你之前說起你在新加坡的事情還有你提到的各種小細節，我就覺得你是你那個年代的少部分人，是那種特別有思想有能力又有經歷的女人。
阿姨似笑非笑：是啊，誰能想到現在給你們擦桌子端盤子的是一個澳洲回來的MBA呢。我不甘休，那你會後悔嗎？會不會覺得來瞭臺灣以後，沒有辦法繼續做明明可以做下去的事情呢？
走過山峰低頭看浪
阿姨年輕的時候是經營奢侈品生意的，在工作上雷貫風馳，手下養著兩千多號人。得知她要來臺灣，身邊的人基本上都搖頭，覺得在風華正茂的年華放下一切嫁走真的非常可惜。
阿姨卻說：人生有退有進，就像人十幾歲的時候都喜歡盛放的花朵，也許到瞭四五十歲，你就喜歡羞答答正含苞待放的玫瑰瞭。走過山峰，再退到低岸看浪花撲騰，也不會覺得有什麼。
我想起來自己的一個朋友，學藝術的嘛，人都比較極端，十七八歲開始就每天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她說她這輩子隻活三十歲，三十歲以前她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瞭。許多人聽到她這麼講都會覺得很酷。但在我看來，她是很傻的，生命應該是一個全部的體驗，也許你有煙火般絢爛的二十歲，但卻不能理解坐在屋簷下逗貓咪看小孩拍蒼蠅當個惹人嫌的老太太是另一種開心。我說得頭頭是道，連自己都佩服，才想起來自己有些跑題瞭。
阿姨點點頭，嗯，有的人是這樣。有人覺得極半自動充填機致的美就是片刻，有人追求一個完整的過程。我一拍即合地接話：而且這個完整的過程不僅僅是幸福，悲傷和痛苦等等也有被享受和體驗的價值。不然就不完整瞭。
現在店裡沒什麼客人，我特地按照阿姨說的平日的閒暇時間赴約，就是希望可以跟她靜靜地坐下來聊天說地，沒有壓力和目的地窺探她的內心，我既好奇，又不著急，真是一種矛盾的狀態。不知道怎麼我們就聊到瞭風水問題，她說說臺灣人特別迷信，我嘿嘿地笑攪拌機說廣東人也是啦，尤其潮汕一帶，經商的人都比較仰賴這些神神鬼鬼之說。
我覺得自己是個沒有什麼信仰的人，至少是沒有系統的信仰，暫時隻找到自己的偶爾搖擺不定的世界觀價值觀，在宿舍旁邊有一傢精舍，偶爾上去禪修心也有能夠靜下來的時候。來瞭臺灣以後，對於以前學的馬克思主義都有瞭新的體悟。
註定我要來到臺灣
阿姨有瞭興致：說到信仰，我想起一件事。青藏鐵路開通的第一年，我就和我朋友說我要去。興高采烈跑去買票，結果發現根本買不到啊。一心一意想要去啊，很想很想的。
命運就是很神奇啊，我那節車廂原本是專供藏民們坐的，正巧臨時就有瞭一個空位，我就咻一下躥上去瞭。上瞭這趟車，整個生命邏輯和次序，因此改變。
後來我一個朋友，很有錢，事業很成功，但是心氣一直很浮躁。我就問他：你覺得和那些藏民比，是你有錢還是他們有錢？他不答。是你生活條件好還是他們生活條件好？好瞭，最後一個問題，是你開心還是他們開心。他就懂瞭。阿姨眼睛一閃說我去瞭一趟西藏以後，就覺得嫁來臺灣也沒什麼的。玩夠瞭想退休瞭那時候。
人是要有信仰的，之前臺灣人就嘲笑大陸人，說大陸信仰危機，阿姨說人總有一些時候自己是找不到答案的，有些問題甚至是無解的，這種時候就需要信仰來給你支撐。
我跟阿姨坦言自己當初選擇大學有三個地方想去，香港、澳門、臺灣。澳門離我傢太近瞭，步行就能到。都大學瞭還是傢附近轉悠，好像不好玩。一個人在香港待過一周，覺得我和她是不太適合的，其實是分數太高瞭搆不著。轉眼就來瞭臺灣，算是有選擇的被註定瞭。
阿姨同意說香港是太快瞭，所有人都在小跑，沒辦法啊，一個單位裡，連老闆都在小跑，誰敢不跑起來呀。香港是很快，走在街上掉瞭東西都不敢轉身撿起來隨時怕擋瞭別人的發財路，交通燈換得也快，綠燈提示音似乎是加快版的催促人們過路的步調。臺灣的交通更人性化，我住的景美橋附近，工作日的早上會有交警叔叔人工調節紅綠燈，智慧地排遣縱橫線不同路況的交通，每個早上我都耐心的等待橫線超長超長的綠燈，也許那一條路通往臺北101吧。
我試探著問阿姨：所以臺灣比較適合你嗎？她說：其實大陸也適合我。現在所有的都是最好的安排。阿姨席間哭瞭，我們當時說到豬，她說豬是聰明的動物，住臺北回傢會經過一個屠宰場，當聽到豬哭泣的聲音，心裡難受得很。她說豬啊，不是在被宰的時候哭，是在主人將它從豬欄裡拉出來的時候，那一聲聲哀嚎喲。
找到屬於自己位置
在臺灣，從大陸嫁過來的女人並不少見，但並不是每一個都可以和阿姨一樣能在這個疆域找到自己的位置，享受自己的生活。有一次十點多在文山運動中心換好衣服準備出來，聽到瞭熟悉的湖南口音，來自一位掃地阿姨，我說：「我是廣東人啊阿姨我媽也是湖南人！」她最後終於相信我瞭跟我立刻熟絡瞭起來，開始跟我說大陸現在好棒啊、發展得好快呀，她特別想回去……
我怕自己錯過末班車，於是跟阿姨說，我明天再來找你聊、我明天早點來啊！她說好啊好啊，明天我打掃男更衣室就在隔壁！可是，那一次以後我報名瞭正式的健身房，再也沒去過文山運動中心瞭。
說臺灣不夠自信也好，不夠包容也好，她對於嫁到這兒來的女人，是非常謹慎甚至苛刻的。她們來自加拿大，來自俄羅斯，來自越南，來自五湖四海，她們有一個不太美麗的共同的名字：外籍新娘。
現在阿姨的生活是賣賣火鍋，偶爾帶著傢裡的藏獒參加獒聚。一傢四口人，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女周末幫傢裡賣鍋賺賺外快，夫妻恩愛。今年回大陸，過瞭個年。（全文完）
(旺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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